叔叔比父亲小两岁,可巧的是他们俩是同一天生日(农历九月初三)。
2016年10月3日正是农历的九月初三,我和惕生自驾回到湘潭去看望叔叔婶婶,第一次有一份给叔叔过生日的想法。
一路上我想起2007年五一节我们陪同父母回湖南,父亲还健步谈笑,我们一起开车带腿脚不便的叔叔到湘潭市东方红广场,一大家子在一起照相,谁想这竟是父亲两兄弟的最后一面,心里不觉酸楚。
想起叔叔一家8口都曾是湖南湘潭纺织厂的职工。叔叔曾毕业于纺织大学,很年轻就当了厂车间主任。没想到1980年5月12日,47岁的他工作中突发脑出血,虽经全力抢救活了下来,却落下了终身残疾,从此病休在家36年,一生的抱负也付之东流。想到如今工厂早已改名改制,老人们都退休在家。人生真是不可知。
叔叔家住在厂区宿舍的三楼,堂哥开门,我见到一位身体佝偻的老人正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向卫生间挪去,那正是叔叔!门响声惊动了他,四眼相对,我立即上前叫他并握住了他的手,他非常高兴认出了我;堂妹到卧室牵出了婶婶,我很难相信这就是年轻时叱咤风云的婶婶。她如今又瘦又老,头发全白,剪个男式短发,脸色倒还红润,因为背驼人比从前矮了很多,要抬头来看着我说话。走路需搀扶或扶着物体,步态拖沓坐下或起立也很困难。只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响亮:“是逗娟来了!是逗娟来了”!这声音与她的外形十分不配。
叔叔的住房是老式的三室一厅面积很小,整个房间光线暗淡客厅白天也要开灯。两间卧室原是大哥大嫂住一间,叔叔婶婶住一间。两年前大哥大嫂去广州带外孙,现在叔叔、婶婶各住一间。一间小房堆放杂物。大约十二平米的客厅中间摆一张木质方桌,我们扶婶婶在方桌旁的沙发上坐下,叔叔坐在桌旁的木椅子上,客厅一角摆放一台小彩电在播放节目,那是老人们生活中的陪伴。堂妹拿来一瓶花露水在客厅空中挥洒,想盖住房间空气中浓浓的氨味,反而成了另外一种更呛人的混合气味。
我坐在叔叔婶婶的身边和他们说话,才发现他们不仅外形,脑功能也严重退化了。叔叔意识倒是很清楚,但他因卒中后遗症,讲话很困难,有时说着说着声音就没有了完全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他用力握着我和惕生的手,可以感受到他的力量和内心的激动,他的脸上满是单纯的笑容,好像看着我们就是满足。婶婶坐下不一会就迷糊了,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惕生反复说,这是我家的侄儿…,叔叔就对她大声说,“你看看清楚,他是惕生”!不一会,婶婶便又说同样的话,我们大家都笑了。婶婶最喜欢问我的话是“你姆妈好吗?”,我说:“好,我妈妈自己做饭,还经常运动,她也问你们好….. ”,她不接我的话,过了一会,她又问“你姆妈好吗?”,我又说一遍上面的话,过了几分钟,同样的问题她又问了,大家都没办法只好说,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好多遍了,然后一片笑声,可她依然如故。
我对叔叔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专门来看望他,祝他生日快乐,健康长寿。我拿出事先准备的红包送给两位老人。叔叔婶婶接住红包高兴地笑了。我们一起在沙发上合影,一家人高兴地话家常。这是我第一次给他们过生日,也许是今生今世唯一一次。看到叔叔自然让我想起父亲,父亲去世时恰我不在身边使我非常遗憾。今天我把对父亲的思念转化到叔叔身上,只想在他健在的时候给他一点快乐和安慰。
时间不觉到了晚饭时间,我想带老人去饭店吃饭,但二哥说,叔叔婶婶已经吃过了晚餐(一般下午四点半到五点),而且说他们已经多年不能下楼了。平时一日三餐都是由二哥二嫂在自家做好送去照顾他们吃饭,晚上二哥再去照顾他们洗漱睡觉。其他时间就是他们自己在那几十平米的空间摸过来,扶过去。如果大小便弄脏衣裤或床褥要等二哥来了才能换…..。
我看着老人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只好说第二天再来看望他们。两老口不听劝阻非要勉强站起来坚持送我们到门口。直到我们下楼出了门,还听见婶婶在大声地喊道,“好些走啊!….”
第二天一早早餐后我们回到叔叔家。进门看到叔叔穿着一件棉大衣精神疲惫,二哥说早上过来发现有些不对,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还给吃了心脏病的药让他休息。我拉着他的手坐下,没想到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我应该早些去广西的,…,我说是啊,要是您能去广西看看多好啊,我一语未了只见他嘴巴嚅动着发出不清楚的声音,突然他啊呀一声抱头痛哭起来,我一下手足无措,惕生还埋怨说我说话不小心,惹老人难受了。我赶紧拉住他安慰,可他仍大哭不止。我想他是想起了我父亲,心里有太多的话不能表达而难过,二哥说是的,今早起来就是这样子,可能一晚上都在想事没有睡好…。
叔叔哭了一阵,抬起头望着我想和我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讲不出话又啊呀一声痛哭起来,眼泪鼻涕湿透了纸巾。看着他难受我也陪着流泪,坐在一旁的婶婶劝他不要哭了,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我只好扶着他,让他宣泄一阵再自己慢慢平复。
为了转移情绪,我拿出手机给他们看手机里家里人的照片,一一告诉叔叔家里人的近况。当老人情绪平稳后我告诉他父亲的骨灰已经安葬,我给他看嫚子带孩子今年夏天回国给父亲扫墓的照片,叔叔凝视着父亲的墓地拿着手机久久不愿放手….。他看到香姑的照片还说“香云也老了…”,我告诉他:“二姑妈的墓地和父亲离得不远,我们每年都去给她扫墓”,叔叔只是点头。
…………………
老人们需要休息了,二哥希望我们就此和老人告别。我也不忍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叔叔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安慰他好好保重下次再来看他时,他却哽咽着说我也活不过几年了….,我无语表达内心的难受只得岔开话题。拉着的手放开又拉住,怎么叫他们坐着别送都没有用,两位老人坚持颤颤巍巍地挪到门边,目送我们出门下楼….。
分别时我在想一家人在另一个世界还会认识吗?我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时我会心痛?我相信即使面目全非,一个叫你心痛的人一定和你有着某些缘分。不然无法解释。要珍惜这份情缘。
那天后来我们去了九年前陪父母和叔叔去过的东方红广场,一组毛主席回故乡的雕塑仍矗立在广场中央,雕塑底部 “乡情”二字草书拉起我许多回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真是“人生易老天难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