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湖南省长沙县东乡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我父亲叫杜玉鸿，是有名的西瓜种植户，在口味和总产量上都名列前茅。我妈妈杜唐氏也是农村搞副业的能手，种植的西瓜也是又大又甜。

我们兄弟姊妹共有十多人。哥哥高中毕业（后）因病去世。还有两个姐姐也都因病夭折了。

我出生在农村，小学毕业后又读了两年中专，每天上几个小时。后来，我又读了几年夜校，学的是财务管理和会计核算。这基本上就是我的基础教育。

童年和青少年时期：

我在青少年时期，经常帮家里放牛。我们家里放的牛大部分是膘肥体壮的黄牛和水牛。因为我们家主要养的都是耕牛，不能亏待他们，每天要吃得饱饱的。

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农村度过的。在农村有很多有趣的事，比如斗牛。我们家那头力大的黄牛，只要她摆开了阵势，就会有好戏看。（只见她）怒目圆睁，跑去一口咬住对方颈脖，坚持了一段时间才互相松口，去一边吃草休息，来回几次，战斗才暂时停息。到了下午，才停止战斗。

我老家有两个鱼塘。每逢下大雨，上下两口塘的排水口（打开？？），随着两个鱼塘排水沟水的流动，小沟里的鲫鱼也跟着流动跳跃而上下翻滚，只要不断流，鱼就总在跳动，鱼光粼粼，煞是好看。

我妈妈在抗日时期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小日本占领长沙时，我们吃饭”天天打游击“，吃无定所。一次维持会煮了一大锅稀饭，主要是给小孩和老人吃。我哥哥当时没有储存设备，顺手拿了个水瓢。。。。

（注：爸爸写到这里，因病已无法集中精力而继续了。。。斯人已逝，生者长思）

叔叔比父亲小两岁，可巧的是他们俩是同一天生日（农历九月初三）。

2016年10月3日正是农历的九月初三，我和惕生自驾回到湘潭去看望叔叔婶婶，第一次有一份给叔叔过生日的想法。

一路上我想起2007年五一节我们陪同父母回湖南，父亲还健步谈笑，我们一起开车带腿脚不便的叔叔到湘潭市东方红广场，一大家子在一起照相，谁想这竟是父亲两兄弟的最后一面，心里不觉酸楚。

想起叔叔一家8口都曾是湖南湘潭纺织厂的职工。叔叔曾毕业于纺织大学，很年轻就当了厂车间主任。没想到1980年5月12日，47岁的他工作中突发脑出血，虽经全力抢救活了下来，却落下了终身残疾，从此病休在家36年，一生的抱负也付之东流。想到如今工厂早已改名改制，老人们都退休在家。人生真是不可知。

叔叔家住在厂区宿舍的三楼，堂哥开门，我见到一位身体佝偻的老人正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向卫生间挪去，那正是叔叔！门响声惊动了他，四眼相对，我立即上前叫他并握住了他的手，他非常高兴认出了我；堂妹到卧室牵出了婶婶，我很难相信这就是年轻时叱咤风云的婶婶。她如今又瘦又老，头发全白，剪个男式短发，脸色倒还红润，因为背驼人比从前矮了很多，要抬头来看着我说话。走路需搀扶或扶着物体，步态拖沓坐下或起立也很困难。只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响亮：“是逗娟来了！是逗娟来了”！这声音与她的外形十分不配。

叔叔的住房是老式的三室一厅面积很小，整个房间光线暗淡客厅白天也要开灯。两间卧室原是大哥大嫂住一间，叔叔婶婶住一间。两年前大哥大嫂去广州带外孙，现在叔叔、婶婶各住一间。一间小房堆放杂物。大约十二平米的客厅中间摆一张木质方桌，我们扶婶婶在方桌旁的沙发上坐下，叔叔坐在桌旁的木椅子上，客厅一角摆放一台小彩电在播放节目，那是老人们生活中的陪伴。堂妹拿来一瓶花露水在客厅空中挥洒，想盖住房间空气中浓浓的氨味，反而成了另外一种更呛人的混合气味。

我坐在叔叔婶婶的身边和他们说话，才发现他们不仅外形，脑功能也严重退化了。叔叔意识倒是很清楚，但他因卒中后遗症，讲话很困难，有时说着说着声音就没有了完全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他用力握着我和惕生的手，可以感受到他的力量和内心的激动，他的脸上满是单纯的笑容，好像看着我们就是满足。婶婶坐下不一会就迷糊了，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惕生反复说，这是我家的侄儿…，叔叔就对她大声说，“你看看清楚，他是惕生”！不一会，婶婶便又说同样的话，我们大家都笑了。婶婶最喜欢问我的话是“你姆妈好吗？”，我说：“好，我妈妈自己做饭，还经常运动，她也问你们好….. ”，她不接我的话，过了一会，她又问“你姆妈好吗？”，我又说一遍上面的话，过了几分钟，同样的问题她又问了，大家都没办法只好说，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好多遍了，然后一片笑声，可她依然如故。

我对叔叔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专门来看望他，祝他生日快乐，健康长寿。我拿出事先准备的红包送给两位老人。叔叔婶婶接住红包高兴地笑了。我们一起在沙发上合影，一家人高兴地话家常。这是我第一次给他们过生日，也许是今生今世唯一一次。看到叔叔自然让我想起父亲，父亲去世时恰我不在身边使我非常遗憾。今天我把对父亲的思念转化到叔叔身上，只想在他健在的时候给他一点快乐和安慰。

时间不觉到了晚饭时间，我想带老人去饭店吃饭，但二哥说，叔叔婶婶已经吃过了晚餐（一般下午四点半到五点），而且说他们已经多年不能下楼了。平时一日三餐都是由二哥二嫂在自家做好送去照顾他们吃饭，晚上二哥再去照顾他们洗漱睡觉。其他时间就是他们自己在那几十平米的空间摸过来，扶过去。如果大小便弄脏衣裤或床褥要等二哥来了才能换…..。

我看着老人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只好说第二天再来看望他们。两老口不听劝阻非要勉强站起来坚持送我们到门口。直到我们下楼出了门，还听见婶婶在大声地喊道，“好些走啊！….”

第二天一早早餐后我们回到叔叔家。进门看到叔叔穿着一件棉大衣精神疲惫，二哥说早上过来发现有些不对，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还给吃了心脏病的药让他休息。我拉着他的手坐下，没想到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我应该早些去广西的，…，我说是啊，要是您能去广西看看多好啊，我一语未了只见他嘴巴嚅动着发出不清楚的声音，突然他啊呀一声抱头痛哭起来，我一下手足无措，惕生还埋怨说我说话不小心，惹老人难受了。我赶紧拉住他安慰，可他仍大哭不止。我想他是想起了我父亲，心里有太多的话不能表达而难过，二哥说是的，今早起来就是这样子，可能一晚上都在想事没有睡好…。

叔叔哭了一阵，抬起头望着我想和我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讲不出话又啊呀一声痛哭起来，眼泪鼻涕湿透了纸巾。看着他难受我也陪着流泪，坐在一旁的婶婶劝他不要哭了，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我只好扶着他，让他宣泄一阵再自己慢慢平复。

为了转移情绪，我拿出手机给他们看手机里家里人的照片，一一告诉叔叔家里人的近况。当老人情绪平稳后我告诉他父亲的骨灰已经安葬，我给他看嫚子带孩子今年夏天回国给父亲扫墓的照片，叔叔凝视着父亲的墓地拿着手机久久不愿放手….。他看到香姑的照片还说“香云也老了…”，我告诉他：“二姑妈的墓地和父亲离得不远，我们每年都去给她扫墓”，叔叔只是点头。

…………………

老人们需要休息了，二哥希望我们就此和老人告别。我也不忍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叔叔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安慰他好好保重下次再来看他时，他却哽咽着说我也活不过几年了….，我无语表达内心的难受只得岔开话题。拉着的手放开又拉住，怎么叫他们坐着别送都没有用，两位老人坚持颤颤巍巍地挪到门边，目送我们出门下楼….。

分别时我在想一家人在另一个世界还会认识吗？我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时我会心痛？我相信即使面目全非，一个叫你心痛的人一定和你有着某些缘分。不然无法解释。要珍惜这份情缘。

那天后来我们去了九年前陪父母和叔叔去过的东方红广场，一组毛主席回故乡的雕塑仍矗立在广场中央，雕塑底部 “乡情”二字草书拉起我许多回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真是“人生易老天难老”啊。

嫚子回国探亲的短暂时间中，我们抽了一天时间到南宁去看望香姑一家。

香姑是父亲的妹妹，很早便随父母来到广西柳州，由父亲支助读中学、上大学，直到工作，结婚生子，姑姑和我们家的关系是非常亲近的。小时候，我们暑假印象深刻的旅游就是去罗城矿务局——那是姑姑他们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儿时太多的回忆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姑姑、姑父调到南宁工作，表妹表弟们也都成家立业。

父亲患病期间，姑姑非常挂念，除了经常电话问候，每到父亲生日都会和姑父等来柳探望和慰问，给父亲带来浓浓的亲情和温暖，也给妈妈安慰和心理支持。父亲去世，姑姑一家开车来柳，向父亲作最后的告别。彰显兄妹之情，手足之谊。

7月20日，阳光灿烂，我们带妈妈一行7人坐高铁到达南宁新车站。站外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大表弟和妹夫开车接站，顺利到达凤凰宾馆。见到了早在此等候的姑姑、姑父及表妹。

亲人相见，无比欢乐。席间还见到了小表弟和侄儿，一大家子唠家常，热热闹闹不觉累。

想起父亲也是很重亲情，很爱热闹的，他如果天上有知，一定为我们今天的团聚高兴。

衷心祝愿姑姑、姑父健康长寿。祝我们的家族亲情永驻，兴旺发达！






 

2016.7.16 

七月十四日，我和孩子们，西西与潇潇，从美国回柳州探亲。 七月十六日，全家一起到爸爸的墓地来扫墓。这是爸爸去世后我们第一次来看他， 我前次见他时他还在床上跟我一起照相。而距西西潇潇上次见到他更已是几年了。 如今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天气很好，西山墓园里很 安静。爸爸的墓地在山顶一处俯瞰柳州的上坡上，四周修葺齐整，新种的松柏青葱茂盛。坡地朝阳，山清水秀，庄严肃穆。 墓地稍上方有一精致的“思亲亭”，供扫墓的人躲雨歇息，也给静穆的墓地带来一份世俗间的温情。

爸爸的墓地主要由两块黑色大理石组成，一块是墓碑，一块是祭供的平台。总共约三尺长，两尺高，两尺宽。墓碑上刻有“世代兴隆” “呕心养育福萌后代，勤俭持家幸苦终生“及爸爸生卒日期，我们所有后人的名字。我对爸爸说，”爸爸，我们从美国回来看你了“，未竟已哽咽。姐姐们教孩子们把碎草和以前烧完的香烛杆拔去，把带来的鲜花和水果贡品一一摆在爸爸墓碑前，然后就是依次点上香烛给爸爸鞠躬上香。我点上三根香，给爸爸拜上三拜，泪眼婆娑中，告诉爸爸我们一家的学习工作生活都好，让他放心。西西潇潇也随后给外公上了香。姐姐们和妈妈也一一上香叩拜。最后我们大家把纸钱散开点着，轻烟带着我们的思念飞到爸爸的世界。


嫚子

后记：

大姐看了我的小文，发现我有部分碑文记不清了。姐姐欲查原设计文稿而不得，遂又开车上西山墓园，拍下照片供我参考。她写道，“下午四点多的西山气温可能有四十多度，闷热似桑拿，静悄悄只听到我的脚步声，连知了也不叫了。我一人走上山，在父亲的墓前献上一枝菊花，和他说了一会话才离开。“

谢谢你，姐姐。 我把文中遗漏偏差的地方补好了。 又加上了新的照片。 谢谢你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为我做这些，谢谢你去陪爸爸。 
 

     年三十吃完早饭，外婆就开始烧开水，准备杀鸡杀鸭了。那时我们几乎只有过年才有鸡吃，所以这非常让孩子期待，我和大妹总是对要杀的阉鸡念念不舍，因为这些鸡都是我们养大或是提前买回来在家养了一段时间的，我们会在大人们还没有把鸡放进开水中就把一些漂亮的羽毛拔下来，用来做毽子，或者夹在书本中作为书签。

       杀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阉鸡，一般都较重，左手提着翅膀就非常吃力，鸡腿还要不断挣扎，但还要用这只手固定鸡头，绷紧鸡脖子的皮肤，便于右手拿刀准确将鸡的颈动脉割断，之后还要将鸡倒提起来，头朝下，使鸡血全部流到事先准备的盐水碗里。

       过年父亲唯一要做的家务事就是杀鸡，但是父亲做不好这件事。我们小孩常看大人杀鸡，他会在提起鸡要杀之前口中念道：“鸡呀鸡呀你莫怪，你本是人间一道菜，早死早超生，来世不要变畜生”。而有几次，他都不能使鸡一刀毙命，鸡在他手上放了血，他以为好了，但是一松手，鸡又扑腾着甚至跳飞起来，血溅到他的裤子和地上，我们都吓得尖叫，这时父亲会很生气地把鸡抓住，补上几刀或者干脆砍断鸡头。之后，他绷着脸走了。看得我们心惊肉跳，忘记了鸡肉的美味。以后，他杀鸡会让我帮他固定，每次，我心里都会非常紧张，希望不要出现上面的情景。眼前的杀戮给孩子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我想父亲的心里也会留下阴影。

       后来我长大了，读了医学院，有了解剖知识，杀鸡一类的事情落到我的身上，虽然我并不喜欢，但我愿意自己动手。准确地用刀，使这些畜生在最少痛苦下早超生，这也许是我的想法。好在现在已不再需要自己杀鸡了，人类社会向着文明又进了一步。


.............摘自《年夜饭》 

...（接上)
       三周后，我们回国，父亲似乎更加糊涂了，他总是想出去，有时说去上班，有时说去铁路局开会，有时又说要回老家，他好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解我们的解释，有时连家人也不认识。妈妈没有办法再撑下去。商量后，8月6日，征得父亲同意，我们送他去老人公寓，当时父亲还可以走路，2周后，父亲感染带状疱疹，卧床不起，进食也很少。8月8日我送他住进柳州市人民医院，后来带状疱疹好了，父亲却基本丧失了运动能力，虽然在医院做了康复训练，但收效甚微。需坐轮椅外出。10月3日，我们接父亲出院回家

       这时候，父亲房间的大床被两张单人床替代，一张是多功能床，可以帮助爸爸在床上翻身、坐起、大便、洗头等，另一张给保姆睡，后来，我们为防止褥疮，还买了记忆棉床垫给父亲使用。从那时起，高大的父亲就再也没能独立站起来。

      2012 年6月，女儿一家从美国回来，父亲躺在床上见到了他的重外孙——Gavin C，当女儿抱着Gavin叫外公，孩子用稚嫩的小手摸太公的脸时，父亲高兴地笑了。8月中旬，父亲感冒后，发生肺部感染，住院一周后出院。这年年底我退休了，我想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陪护父亲。

       2013年春节，保姆放假，我回家照顾父亲，看到他很少睡觉，总是睁着眼睛，一丝笑容常挂在脸上。我告诉他屋外的鞭炮声，还有电视里唱歌是过年时，他会露出很天真、很纯洁孩子般的笑容。喂饭时，我给他吃些他以前喜欢的肉菜，但是，他已很难嚼动，他躺在床上，象被囚禁的犯人，那么无助、无力，吃饭不时停下咀嚼，忘记嘴里有饭，需要我们一再提醒，或者塞半颗花生在嘴里才能刺激他继续吃下去。

       每次进入他的房间，我会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告诉他外面发生的事，比如今天过年，我们要放鞭炮，我们做了什么菜、墙上新贴的“福”字….，他几乎不回应我的话，只是安静地微笑看着我，安详、满足、无欲、无求。

      当然，父亲最喜欢我帮他洗头，每周回去，问他洗头好不好？他就会说：好。于是我们就在床头铺上垫单，脖下围干毛巾，再将盆子放在头下，助手淋水我来洗。在抓头皮的时候，父亲会安静地闭上眼睛，显示出很舒服的样子，我总是慢慢地抓洗、按摩几遍，之后，冲洗干净，再用干毛巾擦水并吹干头发。有时头发长长了，就先给父亲理发，这使我学会了使用理发工具。有一次，看到父亲开心的样子，忘了是谁说，爸爸，这是高级技师给你洗头啵，你知道要多少钱吗？，父亲睁开眼：“多少钱” ？答：“一百元”，父亲居然说“这么贵啊”！我说：“不收钱，是学雷锋”。我们大家都笑了，父亲也笑了。这也许是躺在床上的父亲唯一放松的时刻。

      后来，家里人都学会了给父亲洗头、擦身、喂饭、翻身，以及帮助父亲大小便等生活护理，四妹夫更是戴着老花镜，给父亲剪指/趾甲。使父亲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享受到更多的尊重、陪护和人间亲情。

       2014年马年春节，在杭州的子维放假回来，家里照例是满桌佳肴，热热闹闹团坐一桌，年夜饭前，我先给父亲喂饭，四妹夫还给他喝了点洋酒（有子维的录像），父亲那天情绪特别好，很久没有喝酒，嘴巴吧嗒吧嗒着显得很享受，脸上不时露出单纯的笑容，我们都围着他，大家非常开心。年饭后，家人围坐着看春晚，不久，我们相继接到女儿昀和二妹的拜年电话，看着视频中跑来跑去，活泼搞笑的Gavin，一家人笑说比看春晚还开心。临别，我们来到父亲床前，给他送红包。原来睡着了的父亲，此时睁开了双眼，我祝他开心，幸福，父亲用手握住红包，露出了笑容。大家也跟着笑了。

      年初四，我和丈夫在家照顾父亲。上午十点钟，嫚子从美国来电话拜年，我高兴地和嫚子不停说话，惕生示意让父亲听，没想到，爸爸居然出奇地清醒，不但睁着眼睛听着电话里嫚子、西西、潇潇的拜年和祝福，嘴里还喃喃自语地回着：过年好，..好…嗯，嗯，….这时的爸爸很清醒，他激动得身体颤抖，只是嘴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是马年春节老爸的精彩表现。是亲情创造的奇迹。

      2014年6月，我和丈夫又飞抵美国，7月25日，我的外孙女Claire C（若瑜）在美国出生。年底我回到家，再见到父亲时，他已经非常衰弱了，他的牙齿松动脱落，完全靠吃糊状食物，虽然妈妈总是精心调配饮食，但几年的卧床生活，肌肉已经逐渐萎缩，人极度消瘦，反应更差，而父亲仍在顽强地活着，希望和亲人多呆一些时间。

      2015年1月中旬，俩个妹妹从美国回到家中，一方面参加表弟的婚礼，另一方面也是看望病重的父亲，在短短的时间里，妹妹尽可能多地陪在父亲母亲的身边，使父亲得到极大的安慰。春节前，女儿带着两个孩子回国住了4个月，父亲见到了两个重外孙/女，子维也放假回来，年三十晚上，舅舅一家也来了，四世同堂，共度佳节。以前父亲喜欢热闹，此时虽父亲已很少能发出声音，但他似乎还很享受这热闹的气氛。而后每周的家庭聚会，多了两个小朋友的嬉笑喧闹声，让父亲非常开心。

       大约在5月下旬，父亲开始有一些低烧，但食欲尚可。6月6日周六下午，我们正常回家看望老人，女儿临走前告诉外公，她和孩子 6月13日要回美国，6月12日就要离开柳州，到广州搭乘国际航班。父亲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我知道他一定有感知。因为孩子小，行李多，我和丈夫将送他们去广州。那段时间里，我忙于照顾两个外孙，回家呆的时间少，心里一直内疚，我曾对父亲说，等女儿外孙走后，我就多回来陪陪他。

       6月12日早上，丈夫已经开车送行李去广州，我和女儿带两个孩子去了柳侯公园。中午，接到妈妈的电话，问我们什么时间的飞机。我回答，晚上9点多的。之后，我的心开始不安。下午，我对女儿说，再带着外孙、外孙女去看看外婆、外公吧，和他们告别。我们回到家，母亲有些意外，因为之前已经说过不回去了。父亲看到我们很高兴，前些天他有点低烧，那天体温正常。当女儿抱着Claire和外公说话时，Gavin仍是调皮地围着太公的床铺跑来跑去。父亲还吃了我们带去的奶酪蛋糕，我很惊奇地和妈妈说，爸爸今天的情况比上周六好多了。两小时后，我们和父亲母亲告别。没想到，这竟是我和父亲生前的最后一面。

       6月13日晚，当我在广州白云机场送走女儿外孙回到宾馆，我看到了四妹发出的微信讣告：父亲于当晚10点10分与世长辞。父亲走时只有母亲和保姆在场。

       我的心很痛，为我没能在父亲临终前陪在他的身边心痛，体会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残酷。我想也许这是父亲的选择，他不愿意再麻烦子女，他给了我们生命和父爱，带走了我们对他的尊重和思念。


...........
         节选自《我们家》 

（接上)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高大挺拔的，是我们的靠山。他关心我们成长，为我们的进步高兴，没有想到，外表正常的父亲却开始被一种病魔（Alzheimer’s disease）侵袭。

      大概是2005年，父亲的记忆力减退，近事遗忘明显，性格也有改变，他变得退缩、抑郁，不喜欢和人交往也不喜欢学习新东西，体检有轻度的脑萎缩，其他脏器并无大碍，我们以为这些也许是人老化的结果，并没有太重视。但他总是担心身体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他常常到药店买治疗便秘的药、治疗肾虚的药，我跟他解释不要随意吃药，却很难说服他，我曾以为是否退休后心理出现问题，带他去医院心理门诊咨询，他去了却非常拒绝。那时父亲只是偶尔有些糊涂，大部分时间还很清醒。2007年清明节后，父亲竟在梦中大声叫喊爷爷奶奶，妈妈认为他一定是想回老家去，于是我们一起两次去长沙，完成了父亲找寻并给爷爷奶奶迁坟的心愿。见到了很多多年不见的亲戚。

       尽管我们还是一如从前，每周团聚，也经常陪同父亲运动，讲话，但父亲的遗忘和抑郁并没有好转。2009年，我和丈夫去美国参加女儿的研究生毕业典礼，妹妹也邀请父母去美国旅游，以为父母换个环境心情会好些。我们一起去广州美国领事馆签证。签证很顺利，但出了领事馆，父亲竟不记得为什么要去签证，不知道谁去美国。当时，我牵着父亲的手，心里非常悲伤，我知道父亲病了。果然，妹妹7月回国，接父母出去，父亲在飞机上开始糊涂，问妹妹，这么多人开会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开完？妹妹告诉他，不是开会，我们是坐飞机去美国…，父亲不说话。后来，父亲在妹妹家走失，幸好妈妈在父亲的衣服口袋里写了妹妹家的地址和联系电话，这才被美国警察给送了回来。

      爸爸4个月后回国，此后，父亲的病症更加明显，记不住家的地址和人的名字，讲话速度慢，计算能力降低，睡眠也出现问题，晚上常常大叫，一次还从大床上跌下来，这使我们给他的床铺加装了防护栏。父亲也曾吃了一段时间的多奈哌齐（安理申）治疗，但并没有阻止病情的发展。

       2010年，父亲语言障碍更加明显，词不达意，生活能力下降，并出现幻觉、焦虑和激惹的症状，妈妈不理解，和他争辩时，父亲还会出现攻击性行为。他好象整个变了，甚至熟悉的人也叫不出来。好几次父亲外出走失不能回家，我们急得四处找寻，靠110或者路人发现打电话给我们，才没有发生大的意外。这时的全家笼罩着一片乌云，妈妈非常沮丧，心情极度糟糕。

      2011年6月，我和丈夫去美国参加女儿的婚礼，行前，想让父亲在签名簿上给一对新人题字留作纪念。父亲听说大外孙女结婚，非常高兴地一口答应。可当他坐在桌前，拿起笔却想不起写什么。我提议写“祝天天进步”吧，这是父亲以前最喜欢对外孙说的，也简单易写。父亲点头，但他的笔似乎完全不听使唤，我扶着他的手，先在一张草稿纸上练习，才给他大红色的签名簿。父亲边念边写：小昀，但小昀的“昀”字想不起来，需要手把手帮助。之后换行，他写了“祝天”两字后，又写“祝”字，我们说：“错了，错了，要再写一个天字”，父亲无法理解我们的意思，他又换一行，进步写成了“进门”两字，门的里面还打了一点。再后，他写了两个“外”字，也许潜意识想落款“外公、外婆”，但却无法完成。

     父亲很累，拿笔的手停住了，看着这弯弯曲曲的一行字，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这是父亲最后的手稿，我们带给了女儿。不管写什么，都是父亲的祝福，我猜想是否父亲潜意识中希望外孙女回家多一点，他的思念，他内心的渴望和挣扎无法表达，留给后人去想象。我对女儿说，好好珍藏外公的“天书”，那是所有书写中最深邃、最难得、也是最珍贵的祝福。

......（待续） 

    .........   
       时间一晃，我们都上了中学，关于父亲，我印象深刻的是初一，班上开忆苦思甜会，我不知道如何写，因为我没有贫下中农的家史，父亲知道后，他告诉我就写“我和爸爸比童年”，说爸爸13岁就到资本家的店里当学徒，而我却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新社会如何如何好…..，但这里面并没有出现父亲受压迫或者被迫害的情景，读起来文字干巴，让我觉得好象低人一等。

       我在校一直成绩优秀，同学关系不错，也积极参加各项活动，是学校宣传队成员，但爸爸更关心我在政治上的进步，希望我能入团，可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解决。一次，学校一位老师关心地问我原因，还说父亲曾为了我给学校领导写过一封信，说信写得很有水平….。我至今没有看到过这封信，父亲也从未说起，但我还是很感动父亲对我的关心。终于在高中毕业前，我加入了共青团，父亲非常高兴。

       1973年高中毕业后，我下农村成了插队知青，那时我不满17岁，但已经非常独立，不希望父母再为我操心，我在农村积极参加劳动，从不偷懒，还利用自己所长为生产队办夜校，出板报，成立农科组，在村里组织宣传队，村民反映很好。后来，公社让我到县里学习，还让我负责组织了黄冕公社宣传队，自编节目，到各大队演出。两年后，我被首批推荐招工进了柳州化肥厂。当我体检合格回家时，给了父母一个惊喜。

       进厂后我分到厂医院当护士，一边学习，一边工作。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虽然工资不高，但足够我生活，有时还能从厂里带回家防暑降温的冰棒，妹妹们都非常开心。那时我渴望学习新知识，对一切充满好奇，我积极工作，虚心请教，在医院获得很好的口碑。父亲对我也提出更高的要求，希望我能继续上进，争取入党。正是在柳化，我第一次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1977年秋，国家开始恢复高考制度，上大学的梦想在我心中燃起，父亲非常支持我们参加高考，他给我填报志愿，在是否服从分配一栏，填写了“志在学医”四个字，这成了我终生的职业。后来，我和当时在农村插队的二妹一起上大学，我在桂林医学院、妹妹在广西林学院。半年后，三妹也考上了广西工业学院。虽然三姐妹同时上大学需要家庭负担，但是父母没有半点犹豫。一年后，我在大学入党，这给了爸爸又一个惊喜。从那时起，我觉得我们家的气氛有些变了。放假回家，家里多了很多欢声笑语，爸爸的脸色也不再紧绷，他喜欢吃饭时听我们轮流汇报学校的事情，有时他也讲些笑话。而这时候，就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光。

      1981年我开始当医生，二妹大学毕业后考上第一批广西公派留学生，到美国留学，三妹毕业后当了老师，1985年，最小的妹妹考上清华大学，5年后也到美国留学，我们五姐妹相继成家，父亲当了外公，他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周末我们家必定聚会，父亲总是早早给我们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会买来好多菜，准备全家人吃饭。退休后，父亲曾四次和妈妈一起到美国旅游，与女儿家人团聚，和外孙们嬉戏。他喜欢打羽毛球、乒乓球，他也参加老年大学的气排球比赛，喜欢种花，也喜欢旅游。父亲的笑声更多了……。

       （待续）

六年前在柳州的必胜客里，姨妈给我和姐姐讲了07年回长沙迁坟的故事。情节曲折犹如小说传奇，当时回家后的大致记录如下，略有删改：

      本故事因涉及到的人物众多，关系纷繁复杂，现从我自己的角度转述。

       起因是讲到外公现在的老年痴呆病。说仅在两年前，外公还很清醒，且很灵，有感应。我和姐姐听了都觉得奇怪，我尤为感兴趣。

       2007年，清明刚过，外公就常常梦到故去的家人。如果只有外公一个人的话，故事又未必发生，他醒来后基本不记得做过什么梦。但是外婆是非常敏感的，她跟姨妈说听到外公在梦里叫他家里人的名字。姨妈知道外公从50年代十来岁后离开湖南老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老家在哪，有人与否都不得而知。外公自己一直想回去看看，姨妈觉得外公年事已高，怎样也要帮他完成这个心愿。于是07年五一节和姨爹两人驾车，带着外公外婆前往湖南寻找外公老家。先到长沙外公的外甥（我表叔）那里，问了老家大致的方向；后又到湘潭外公的弟弟家，也就是我叔公处，因为他们家一直还在湖南，向他们打探老家的方向和情况，并看看他们有没有意愿一同前往。谁知叔公一家对此事没有兴趣，对老家现在哪里也丝毫不知。局面虽不理想，但并不意外，姨妈说就算他们不去，我们自己也可以找。于是四个人又上路了。照着我外公模糊的记忆和几个零星的地名以及我表叔说的方向，一行人慢慢摸索。当年的地方早就物非人非，比如外公说的黄花，现在已建成机场；菜花塘，早填平了。直开到浏阳河边，外婆看见河想起了方向，说以前她和二姑婆上学每天都要往返浏阳河的。顺着外婆印象中的方向又继续开，路越来越不好走，坑坑洼洼。但是突然看见路旁有一个饭馆，叫“罗思（音译）饭馆”，和外公记忆中的罗思地名是一样的，大家都很高兴，说明方向没有错，又往前直开。所走的路基本已是田间小道了，开到岔路口，姨妈看见田埂上站了一溜人，便上去问路。问了大概方向又往前开，也不知要开到哪里，也不知开得对不对。一直再开到一个分岔，路口有一户人家，姨妈下车去敲门，门里冲出一只大狗，把姨妈吓了一跳。然后出来一个妇女，姨妈把外公仅记得的一个大名（外公的堂兄弟）说出来，问附近有没有这个人。谁知道这个大娘说这正是她公公的兄弟的名字。原来到了亲戚家了！到此寻找活动结束，那大娘立刻跑到田间把丈夫公公什么的都喊回来，立刻七大姑八大姨地来了一堆人，自然也有外公小时候认识的，见到了真是分外激动啊。

       自此，我才搞清楚了外公家的整个情况。外公的父亲，就是我的太公，是一个本分勤劳的人。解放前在农村最能吃苦耐劳、辛勤劳作，因此家境逐渐富余。太公生有五个儿女，家里的钱除了置办了田地之外，就是供几个孩子到长沙上学读书，安排好的出路。大女儿（我姑婆）嫁给了长沙开绸缎铺的老板；送二女儿和我外婆（嫁过来以后），姑嫂二人去长沙读会计；外公排行老三，十二岁的时候就送到长沙当学徒；送四儿子（湘潭叔公）去了纺织学院；小女儿不明，似乎还没来得及安排就解放了。解放后，太公被划为地主，批斗，子女们也相继离散不敢再回家。五十年代，太奶奶受打击太大病故，太公就一个人在老家居住。在那个风声鹤唳的年代，他也不愿意投奔孩子，给小孩增添负担。到了七十年代，太公已经七十多了，一天去水塘挑水，滑在水里再也没起来。

       老家的亲戚带外公他们去看了当年太公住的地方——如今已是平地——和埋葬太公的地方。埋葬太公的那块地早已长满了密密的细竹，根本进不去人。正好姨妈姨爹的车厢后放着一挂鞭炮，不知道为什么过春节的时候没有放，姨爹说好像天意似的，随车一路到了湖南老家，因事属突然，四个人什么也没带，想起车后还有鞭炮，最后就在细竹林前的大路上放掉了。太公当年成分不好，没有人敢出面葬他，还是一个本家的兄弟，那时当些小官，他出面埋的，也就没有人说什么了。老家的老辈们谈论的时候都笑，当年太公一大家兄弟，太公好像排行第八，就属他勤劳能干，其他兄弟都是好玩贪赌的。所以太公后来置办的田产，好多都是他们赌光了家当卖给太公换钱的。又说太公人很好，本家的兄弟赌得没有钱吃饭，到太公家里，太公就给他们饭吃。亲戚们笑，解放以后就是太公一个人被划为地主批斗，其他亲戚们都是贫农，贫下中农之类，一个个都当官了。

       走的时候，亲戚们说，有消息说这一片政府要征地修路。过了半年，到了2007年11月，老家来电话，说埋葬太公的那块地马上就要征用开工了。这一次，姨妈，我妈带着外公外婆，联系了南宁的小姑婆（太公的小女儿）和小姑爷爷，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长沙。大表叔（大姑婆的儿子，大姑婆已经过世）接待了他们。在联系了湘潭的叔公后，叔公的两个儿子，共八人，表叔租了一部车，直接送往老家。老家的亲戚早已联系好了施工队，姨妈说一大片地方，没有墓碑，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当年与事的几个老亲戚凭着印象和感觉指认，挖掘机就大块大块地开始挖土。姨妈说她当时就怕找不到太公的尸骨啊，心里一直在默念我们这么大一群人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爷爷你如果在天有灵，怎么样也要让我们再见你一面！过了一会，土里露出石灰，姨妈说她心里一阵狂喜，因为以前棺材上都要覆石灰的，有石灰就证明挖的地方没有错。然后就小心起来，一锄一锄慢慢挖……突然，挖地的看见骨头了！姨妈说外公年纪太大，但按道理她是孙女，应该是长孙进坑里收拾骸骨。但是湘潭的两个表舅都怕得很，站得远远的。姨妈说她当时根本连害怕的念头都没有，来的路上已经准备了一瓶烈酒，姨妈叫道：“拿酒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口，抱着金坛跳进坑里，把酒喷进坛里，又把金坛四周垫满纸钱，把太公的尸骨捡出放进金坛。妈妈说当时太公的丧事潦草，只有一口薄薄的棺木下葬。开坟的时候棺木已经朽烂了，但是太公的尸骨仍然完好无损。之后大家抱着金坛直接驱车到公墓下葬。妈妈说同时迁葬的还有太公的一个兄弟，解放前把家业荡尽，解放后当了支书，八十年代故去的，棺木就特别好，起坟时就连棺材一起，直接埋到公墓里。就和太公做了邻居。

        我问，如果半年前没有去找老家，太公的坟是不是就没有人迁了？姨妈说，那当然，谁会去管这个事，花这个钱呢。

      父亲离开家乡在广西工作几十年，但一直有着浓重的乡音。八十年代后，两个妹妹相继到国外留学，在父亲退休后，我们都鼓励父亲学习英语，方便到国外旅游。每当我们家庭团聚，说到这个话题，父亲就会得意地说起以前年轻时学习英文字母时用中文注音的笑话。
       他总是先忍住笑，说出“I J K W X”这几个字母，但要把它们分成三个停顿，先说“I J K”（ 娭毑客） 、然后W （大不该留），最后是X（二客死）。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看者我们一脸不解的神情，他就和我们解释为什么好笑，说这个意思是连起来的：娭毑（湖南话，祖母）家来了客人，不该留下来，后来两个客人死了……然后，家里又一次响起他响亮的笑声。
       虽然我们姐妹对乡音不熟，但也被父亲的快乐所感染，跟着大笑起来.....。

我记事起，爸爸就在外地工作，很久才回来一次。家里虽是民主，很长时间爸爸还是威严与权威的代名词。他若变了脸色，我们都得贴着墙根走，他若开心，我们就过节 ：－）。 那些年，大人在外大凡都很压抑，所以我对爸爸高兴时的记忆就很深刻。 爸爸开心时，会和我们讲笑话，但他的幽默细胞不发达，年年月月只有一两个笑话。 一般这样：从前有个县官，文化不高，老念别字。 有一天，一个犯人过堂，名叫“冉佳俊”。县官一拍堂木，大喝一声， ”再往后！”（后是繁体）犯人一听，赶紧往后退一步。县官没听见回答，很生气，又大喝一声， ”再往后！” 犯人一听，赶紧再往后又退一步；县官还是没听见回答，更生气了，又大喝一声， ”再往后！” ，犯人吓得求饶，“老爷，再没地方可后退了！”。这时，爸爸就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为我们解释我们县官为什么喊再往后。于是大家恍然大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经典笑话用了多年，我们一直还是心急地等着爸爸的解释来一起开怀大笑。后来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一介绍冉佳俊，我们就笑起来，说再往后又来了。爸爸依旧不厌其烦，再讲一次，再解释，再笑。我们也继续哈哈大笑，其实为什么笑已不重要，爸爸开心了，总是好。 

92年贺年卡

This was written in June, 2015.

2015年6月，爸爸离去。一世的父女之缘就这样嘎然而止。千言万语终化作沉默，写下以下的文字作纪念。

父亲 请你走好

  你生命的残烛 终于熄灭

        化作青烟 在我们的思念中缓缓飞远

好想给你写段悼词 但写不下去

我心里隐隐地觉得 那些词句 那些灵感

如同十年前发生在你身上的 正在离我远去

但我有什么怕？ 我见过你走过那旅程

仿佛你艰难地走过独木桥 微笑着转身注视着我

那是一条很苦很痛的路 我未必想走

但因了你 我的父亲 我没有恐惧

父亲 妈妈说

你走时曾微微睁眼看着她 眼里有隐隐的泪水

你在想什么呢 我永远无从而知

其实 依我们的拙言纳语

我们又在你生前 明白你多少想法与感情？

那个12岁就只身出去学徒的你

是否难过父母为何不让你求学？

那个20岁就靠自学而走上公职仕途的你

曾有过如何的野心和憧憬？

那个被出身压得谨小慎微的你

曾有多少恐惧与委屈？

我们从来不得而知

你只是努力地工作 小心地做人 忠厚 善良 诚恳

如今这些品质 我都在我们和孩子们身上看到

当然还有你的倔强而暴躁的脾气

父亲 我们秉承着你的血脉 你的个性 你的信仰

我们是自己 亦是你生命的延续

后来我出国 再后来你和妈妈退休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小段最为快乐而简单的日子

那时的妈妈 依旧年轻而美丽

那时的你 依旧高大而挺拔

那时的我 除了为自己的学业 不用为别人操心

我去上学 你们就去图书馆 打拳 做饭

周末 我们就兴高采烈地逛集市 旅行

那时候 你的笑容有孩童般天真与淘气

仿佛突然卸下了工作与抚养儿女的重担 重新体会闯入新大陆的惊喜

后来我工作 搬家 买房 结婚 生儿育女

你和妈妈每次来 似乎我的生活都有了进步

然而你却嚷着 没有了初时那样的自由 那样的开心

锄地 种花 带孩子 成了我们相聚时更多的内容

抱怨我土地贫瘠 松鼠太猖獗 成了你心里的烦恼和每日的报告

如今这一切都远去了

父亲你可知道 那个李子树是为你而种？

你可知道每每走过那些海滩 瓜田 我都会想起你的声音？

我感谢上帝让我在想你的时候依旧有很多回忆

也许在你离世的刹那 曾经的美好也会回闪在你心里？

爸爸再见了 我相信你已从那让人怜惜的躯体中升起 远远地注视我们

当我想你 我会仰头寻找属于你的星星 感受你的慈爱和关切

你走的那天

我和孩子们去了Mount Rainier 那个叫天堂的路径

那个美丽的地方

雪山环绕 松柏青翠 流水潺潺 鲜花遍野

爸爸 我相信 我们看到了你正在前往的地方

没有病痛 没有衰老

只有善良 美丽 和永恒

爸爸 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