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everMis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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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恒昌

July 18, 2021
我们与恒昌一家相识已有23年了。我们是1998年从伦敦来到爱丁堡的,来之后没过多久就与恒昌一家结识了。原因很简单,我们的儿子与他们的儿子是同龄,在中文学校是同班同学。那时由于平时工作较忙,周六的中文学校就成了家长们结识,聚会的好去处。两年后我与他的夫人,周英又同在中文学校的三人校委会里工作,这进一步增进了我们两家的了解。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如何鼓励孩子们学好中文,一个在海外的每一位家长都要面对的难题。恒昌因为爱读书,又勤于思考。他当时提出的许多见解,对我们的工作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恒昌对家庭琐事的豁达态度,令人称羡。在每个家庭中,夫妻间的埋怨,争吵一般是难以避免的。但我觉得恒昌把这种情况的发生率降到了最低。一般情况下,既便有时周英做的家务事,比如花园里的事儿,没有做得很好。他也从不埋怨,他经常说,“家务事,只要一方同意让另一方做了,就要百分之百的信任对方,对吧!(一声)”他的这种态度对我影响很深,我一直都在努力学习。

恒昌对待疾病的积极,乐观的态度,令人敬佩。2020年的春节前他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当时我挺吃惊,他应该已在北京了呀。他在通话中告诉了我他没能回北京的原因:肺部发现了肿瘤。当我去到他家的时候,发现他也分类准备了不少有关肺癌的资料,那是我们第一次交流对有关肺癌的理解。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我们共享的承诺就是,积极,乐观的配合治疗,期待新的治疗手段,药物的出现。自那以后,我们之间的联系更频繁了,彼此之间的了解也更深了。在治疗期间,他始终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坚持锻炼,以便更好的配合治疗。他常说,只要对治疗有帮助,他就会尽量多锻炼,增强自身的抵抗力。他以自身的行动,实践了自己的承诺!我们不仅谈病情,谈治疗,还谈文学,谈我们共同喜爱的相声,尤其是老艺术家们的作品,也谈社会话题。在谈论社会话题时,自然就免不了争论,他对自己观点的坚持,令我印象深刻。我们总是就事论事,从不延续任何争议。

他虽然走了, 但他生前对待人生, 对待疾病的正直,积极乐观的态度,将永远激励着朋友们。

Speech: Farewell to Hengchang – 12:27 15/7/2021

July 16, 2021
Good afternoon, Ladies and Gentlemen! Today we gather here to say farewell to Hengchang, to celebrate and reflect on his life. Hengchang and family are loyal friends of ours for 30 years, and Hengchang was also a trusted colleague of mine for 25 years. Next, I will extract two words from Hengchang’s work to illustrate his achievements.

The first word is ANISOTROPY. Hengchang had worked for 30 years for the Edinburgh Anisotropy Project. What does that actually mean? The opposite of anisotropy is isotropy. Without boring you with the academic details, I may simply draw the following analogy. Doing isotropic work is more like doing normal or usual work; while doing anisotropic work is more like doing abnormal or unusual work. However, for the latter, only can a genius afford doing that, since, for a genius, normal stuff would be too easy, and abnormal stuff might present a challenge. Indeed, Hengchang was such a genius.

In fact, Hengchang was not just a genius, but a leading genius. I will provide two pieces of evidence to support my claim: First, Hengchang graduated from the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USTC), which is one of the top Universities in China, much like Oxbridge here. Hengchang was also the course representative for four years during USTC.  As the course representative, not only you need to show how good are, but also show willingness to help other students. Second, even after working on anisotropy for 30 years, there was still hardly any grey hair in Hengchang, and Ying can confirm that. This implies, the anisotropic work was still easy for him, and well within his ability. As we all know, one of the factors contributes to grey hairs is that the work you are doing exceeds your ability and the stress it generated is too high for your body to cope. Such as in my case.   

The second word is “Cxtools”. Again, ignoring the jargons, CXtools is very much like an APP on your phone, that allows you to work on you own data and do some unusual things. For most academics like us, the publication of a paper would normally signal the end of a research line. But Hengchang went a step further, and he was very keen to see his published ideas being used by other people. Therefore, he learned and grasped all the necessary knowledges and skills to produce his own APP. This was by no means easy, and it revealed Hengchang’s talents and his thinking of practical applications.

As a friend, Hengchang was very generous and kind, and always happy to lend his hands to friends’ DIY projects. His gentle and no-fuss manner gained him many friends. During his illness, he maintained his calm, positive and optimistic attitude which we will always cherish and admire. 

Above all, perhaps, Hengchang’s greatest achievement was his marriage with Ying, and his son Zhoudi. We all witness today how wonderful and great they are, as well as all the friends he had made in his life, some of which are present here today either in person or online. Hengchang will be greatly missed by all of us. Thank you.

怀念老戴

July 16, 2021
1991年我和老戴是同时到爱丁堡的,也是我到爱丁堡认识的第一位挚友。他比我们稍年长些,我们都习惯称呼他老戴。96年老戴留在爱大,我到香港大学。我16年到北京工作,上网搜索在爱丁堡老朋友的信息,找到了老戴的工作单位和电邮,非常激动,加了微信,17年春节还通过微信互相问候。

上周突然收到从微信号“老戴”发来的噩耗:“张伟远你好,我是周英。恒昌生前嘱咐我,让我通知你。我和頔頔以万分悲痛的心情告之大家这一不幸的消息: 恒昌,经过18个月与肺癌的顽强的抗争,终因医治无效,于英国时间七月五日凌晨05:20am 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太突然了,太震惊了,真的无法接受,悲痛难以言表。老戴的音容笑貌时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在爱丁堡读博的4年中,大部分的节假日我们都是几家一起欢快度过的,最常聚的老戴一家、黄学跃一家、王永吉一家,还有后到爱丁堡的朱选一家、李宝成一家、李小锋一家、杨淑英一家、二虎一家、朱长青、小李、小毛、等等。老戴一辈子为人和善,待人厚道;老戴身体健壮,个子高,红光满面,每次聚会都是主动承担搬桌子搬椅子的重活;老戴是研究地震的专家,知道我们听不懂,他总是用博古通今地与我们谈论历史和文学;印象中的老戴是模范丈夫和慈爱父亲,对周英言听计从,对頔頔宠爱有加,不像我们经常大声批评孩子,……

往事依稀,泪眼朦胧。安息吧!老戴,我们将永远怀念你。

张伟远 2021年7月16日

感言

July 15, 2021
今天听了周英和頔頔的追思发言非常令人感动,两位同事的分享也令人印象深刻。在职场上恒昌是位才子;对家庭他是位孝子、慈父、好丈夫;对朋友他是和蔼可亲与值得信赖的朋友。虽然恒昌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会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愿恒昌在天之灵安息。

姑姑和姑父

July 15, 2021
by Wen Tu

推开那扇浅绿色的门,再也看不到那个穿着毛背心、两腮通红的老小孩了。

这是姑父在我记忆中的印象,一个老小孩,总是满面笑容,目光炯炯有神,精神抖擞。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姑姑从来只喊他的昵称。

表姑和姑父住在爱丁堡南边一条安静的街上,街两旁都是两三层楼的小房子,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个小花园,种着雏菊、玫瑰、蝴蝶兰,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云,一朵一朵挂在屋顶。

爱丁堡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缓慢而宁静。

2012年,我第一次去到那座梦中的城市,飞机深夜才抵达,姑姑和姑父在机场接我,然后开车载我回家。回到家后,姑姑给我喝了点燕麦粥,然后我便在二楼的一间小卧室里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早饭已经做好了,姑姑和姑父在餐厅等我,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关于他们在爱丁堡的生活,关于天气和交通,关于遥远故乡的人和事。就这样,在食物与谈话中,我不知不觉便适应了爱丁堡的生活。

爱丁堡的生活是简单的,就像苏格兰的天空和大海一样,澄澈而永恒。姑姑说:“爱丁堡从来没有变过,二十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姑父说:“不是二十年,是几百年。”姑姑笑了,端着盘子走进厨房。我在姑姑家住了几天,便搬去了市中心的公寓,公寓在皇家英里大道靠近城堡的那一边,窗子面朝整个新城区,面朝福斯海湾。姑父告诉我,二十年前,他也住在这所公寓,这是苏格兰最早的学生宿舍,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

二十年前,姑父来爱丁堡念博士,姑姑也跟着来了。姑姑是医生,但为了照顾家庭,她一度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后来,生活慢慢变好了,他们都在科研院所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后来,表弟也长大了,去伦敦念大学,就这样时光平缓地滑过了二十年。

周末的时候,我会步行45分钟,一路往南去姑姑家吃饭。那条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先是穿过一片热闹的生活区,然后忽然世界就安静了,只听得见一栋栋石头房子前花草在风中摇曳的声响。途中会路过一家剧院,一座小教堂,一所学校,一些水果铺和鲜花店。天气好的时候,我总是会买一大束玫瑰,粉色的、橙色的,捧在怀里,或者夹在胳膊下,一路走到姑姑家。

给我开门的永远是姑父,他红扑扑的脸上露着笑容,姑姑则在厨房里忙碌。有时候,他们俩会一起做饭,姑父给姑姑打下手,窗台上摆着ipad,放着中国的综艺节目,他们一边切菜洗菜,一边津津有味地讨论节目和演员。厨房窗外是一个草木葱茏的小后院,黄昏的时候,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在他们脸上。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婚姻生活质朴而永恒的幸福,像一条静缓的细流,无声流过时间的田野。

姑姑的厨艺极好,中餐西餐都顺手拈来,蒜香大虾、豉汁排骨、北京烤鸭、意大利千层……每次我都吃得精光。姑姑说,她也是来英国后才练出来的。我心想,姑父真幸福呀,难怪脸上总是挂喜气洋洋的笑。吃完饭后,姑姑还会端上刚切好的水果,然后她会给我泡一杯红茶,加点儿牛奶。我就是在那时候染上了喝红茶加奶的习惯,那种超市里平价茶包和鲜牛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竟让我如此着迷,以至于之后的许多年里,无论我在任何地方,每天都要喝上一杯,甚至两三杯。后来我知道了,那种温和醇厚的味道,早已成为了某种遥远的精神念想,让我在世俗洪荒的种种无可奈何中,感受到一丝超脱与慰藉。似乎,捧着那杯茶时,就好像回到了记忆中遥远而古老的城市,走在某些草木摇曳,阳光静谧的路上,仿佛听见了蝴蝶在夏日的午后轻轻扇动翅膀,一片雪落在冬天的海上。

我们总是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的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都是些日常琐事、书籍观点、旅行计划、人生感悟。有时候我们也一起看电视,看看天气预报、BBC新闻、议会辩论。姑父总会发表些一针见血的犀利评论,而姑姑总是呵呵笑着,也不反驳。到八点半左右,我就起身准备回公寓。姑姑知道我喜欢吃中国点心,走的时候常常给我捎上几个包子,姑父便在一旁说:“这是你姑姑自己包的。”姑姑总是要开车送我回去,她说:“晚上黑,路上没人,一个女孩不安全。”然后她便起身和我一起下楼,姑父总是站在楼梯扶手旁,看着我们走下去,然后对我摆摆手,叫我过几天再来。

我坐在姑姑的副驾驶上,和她一起缓缓穿过爱丁堡的夜色。车里放着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低沉的旋律一弓一弓划开夜色,露出这座城市孤独而典雅的本质。尤其是冬天,雪一片一片落下来,落在街边的红色邮筒上,落在大卫休谟和亚当斯密的雕像上,落在我的心尖。我坐在姑姑身边,被一种无以言说的静美所吞噬。

“爱丁堡好美啊,姑姑。”

“是啊,爱丁堡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太漫长了。”

“我好羡慕姑姑,能够生活在这样一座城市。”

“是吧,总归还是没有国内方便的,要不是你姑父在这儿,我也不会来。”

是啊,城市再美,可终究能让人留下的,还是另一个人。

爱丁堡是绝美的,但其间的生活却是孤单的。尽管来爱丁堡这么多年,姑姑和姑父也有不少朋友,世界各地的朋友,但朋友之间,并不像国内这样来往频繁,接触热闹。大家过着各自的生活,只在某些周末或者节日才会相聚。每年圣诞节前后,姑姑和姑父就会在家里办一个小party, 来的主要是他们的同事或者学生,表弟也会回来。姑姑又会做一大桌子菜,大家吃饭,喝酒,说笑,玩游戏。我和表弟还会一起拉小提琴,他会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对姑姑和姑父说:“姐姐拉得比较好。”烛光闪烁之间,我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简单,简单到近乎单调。可就是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却散发着一种细腻的温情,让人想到地久天长。

是的,这也是我在姑姑和姑父家里所感受到的温情,一点儿也不浓烈。平日里我们很少联系,有时候在街上偶遇姑姑,我们也只是笑着打个招呼,然后各自离去,从来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切都平淡如水。但我知道,姑姑记挂着我,不然,她不会在过中国节日的时候开车到我公寓楼下,给我送我最喜欢的饺子、包子、粽子……全是她亲手做的。我常常不好意思地说:“辛苦姑姑了,跑这么远。”她总是笑盈盈地回:“一点儿不麻烦,顺路。”

偶尔姑姑会约我去爬亚瑟王座,我们在山脚下碰面。姑姑告诉我,她爬的比较快,让我不用急着赶上她,她会在山顶等我。我开始还不太相信,可是刚进山,姑姑就像一只灵巧的小动物一样迅速消失在视线中。等我气喘吁吁爬到山顶时,她正在那儿看风景。我说:“姑姑你太厉害了。”她笑嘻嘻地说:“我经常爬呀,路都熟了。”我仔细打量她,她穿着运动服,扎着两个长长的辫子,脸庞娇小,眉眼弯弯,除了眼角的皱纹,她还是个少女的模样。后来,我在厨房茶几的相册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姑姑和姑父,他们和大学同学坐在一起,每个人都那么青春明艳,自在如风。

我指着照片说:“姑姑,你好美呀!”

她笑了笑:“老喽,老喽,都有白头发了。”

我的形容词太贫乏了,似乎只会用一个“美”字。爱丁堡是美,巴赫是美,下雪是美,姑姑也是美。那些触动我心弦的一切事物,都只是美,但转念一想,这就够了。

美就是美,无需修饰。

回国那天,天气格外晴朗,姑姑开车送我去机场。我说:“真不用送,我轻车熟路。”姑姑说:“要是你工作日走,我就不送你了,今天我刚好休息。”我看着窗外那些熟悉的建筑和草木,却一点儿也没有离愁。我只把离别当作暂别,我知道,我会很快回来,会一辈子反反复复地回来。我下车,向姑姑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机场大厅。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寻常,寻常的一天,寻常的候机室,寻常的游子羁人,聚散离合。

是啊,这就是爱丁堡的生活所赋予我的,一颗寻常心。

后来,我带着未婚夫去爱丁堡旅行,去看望姑姑和姑父。那年夏天苏格兰格外炎热,每天艳阳高照,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繁花似锦,流光溢彩。我捧着一大束粉玫瑰,敲开熟悉的浅绿色木门。门开了,姑父穿着短袖,两腮晒得通红。我说:“我还是第一次看您穿短袖呢。”他一边引着我们上楼,一边说:“今年太热了,太热了,你姑姑正在做饭。”姑姑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系着几年前圣诞节我买给她的围裙,笑着说:“又回来了,又回来了,感觉还是昨天。”表弟也在家,他已经是医生了,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客厅里新添置了一架钢琴,钢琴上放着表弟的毕业照,还有一家三口的合影。我们一起弹琴,表弟又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姐姐弹得比较好。”屋子里全是夏日的阳光,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喝茶,像往常那样,仿佛时间从来没有流逝过。

饭后,我们一起去附近爬山,路过姑父工作的地方。他说:“我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了,一直在这里。”我和姑姑走在前面,三位男士走在后面。忽然,未婚夫兴奋地跑过来对我说:“你知道嘛,姑父是科学家,就是我们小时候梦想成为的那种科学家。”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我是真不知道,以前我们从没谈论过这些,我也没见姑父在家里写论文做研究。他每天准时上下班,回到家就有一桌好菜等着他。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是一个幸福的老小孩,脸上总是挂着笑。姑姑厨艺那么好,能不幸福嘛。

我对未婚夫说:“我就想过姑姑和姑父那样的生活,安安静静,简简单单。”

他乐呵呵地说:“好,只要我一直努力,你就可以一直这样简单自在。”

人们总说,之所以岁月静好,是因为另一个人在替你负重前行。我明白,那些看似平静简单的生活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可是,我总觉得,生活终归还是自己选择的,这与金钱无关,即使在物质贫乏的情境中,人们依然可以安然自得。譬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譬如陶渊明,“晨曦理荒秽,带月禾锄归”,直至苏东坡,则更是在穷困流离的生活中悠然自得,他雪中煮酒,月下弄舟,即使食不果腹,也俯仰风流,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湿透,却依然信步徐行,唱道“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姑姑和姑父虽然都工作稳定,生活却非常朴素。开着普通的车,穿着普通的衣服,买打折的商品。甚至泡茶时,姑姑还会把茶包分两次使用,先给我泡一杯,再取出来放进自己的杯子里,杯子比较小,所以喝起来还是浓浓的。我也学会了这个习惯,直到现在,一个茶包,还是会泡两次。而我每次回国时,姑姑又会往我的箱子里塞上满满的苏格兰特产,让我带给国内的亲人。在他们身上,我看不到任何过度的欲望、虚荣、焦虑。他们就是一对简简单单的夫妻,在一个遥远的国度,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一起慢慢变老。

每次想到他们,想到那些大雪纷飞的夜晚,那些繁花盛开的夏日,我总是忍不住心头一颤。我很庆幸,在年少之时能够参与那样的生活场景,以至于在日后的岁月里,我总能守着那颗寻常心,安于平凡,乐于平淡。即使周围的世界飞速旋转,而我依然慢慢走着,慢慢走着,他人不懂,我亦不与他人说。

后来,我又回到爱丁堡访学,姑姑和姑父又来机场接我。我对这里的一切已然非常熟悉,可还是如梦如幻。爱丁堡就是这样一座城市,离开时,它会出现在梦里,在其间,也恍如梦中。

还是那栋三层楼的小房子,推开浅绿色木门,走上二楼,三个人一起吃饭、喝茶、聊天。什么也没有变,只是姑姑头上多了一些白发。我想起第一次来爱丁堡时她对我说的话,她说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变过,一直是这样。以前我还感受不到,但这一次,我却是真实地感受到了。街道、店铺、行人,海边长椅上的名字、圣诞节的游乐设施、甚至音乐厅门口检票的老爷爷,都跟之前一模一样。这样的生活会让很多人乏味吧,我想,而对于一次次从千里之外回到此地的我而言,却是一种甜蜜的慰藉。

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总有一些地方,一些人和事,永远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想到这一点,就足以令我感到幸福。

那年冬天,疫情突然爆发,欧洲很快沦陷。英国政府号召人们呆在室内,我不能去姑姑家吃饭了。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说一切都好,让她放心。然后她平静地告诉我,姑父病了,癌症。我一时语塞。她让我不要担心,说医院正在确定治疗方案,嘱咐我千万不要出门。她的语气那么平静温和,以至让我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疫情,还是姑父,都会好的。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能见面,有好几次我想去看看他们,又怕倒添了麻烦。姑姑每天都在家和医院之间往返,照顾姑父。而我们通电话时,她却并不言及太多姑父的病情,更从未提过自己的辛苦,只是问候我的学习和生活。

夏天的时候,疫情终于减缓了,人们可以出门走访亲友,姑姑打电话叫我周末过去吃饭。那天姑父也在家,精神状态很好,脸上红扑扑的,一点儿也看不出病痛。姑姑说目前的治疗还算奏效,我们也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还是跟往常一样,吃饭、喝茶、聊天。我告诉姑姑,我抢到了机票,马上要回国了。她说:“好,好,早点回去,免得父母担心。”我说:“您和姑父一定要好好保重。”

那天晚上,我没有让姑姑送我回家。夏天的白昼很长,要到十点以后才落日。她陪我下楼,姑父则像往常那样,站在楼梯口看着我,对我招手,说:“下次再来呀。”我知道,短时期之内都没法再来了,可还是如往常那样说:“好,马上就能回来了。”

对待离别的最好方式,就是将它日常化、普通化吧。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走在爱丁堡明亮的仲夏夜,心想,我马上又会回来的,就跟之前一样,而这里的一切依然不会改变。

回国不久,我结婚了,我把照片发给姑姑,她说:“真美,真美。”之后,我们也不常联系,只是在节日时彼此问候。她说:“一切都好,姑父的病情有些发展,但还在控制中。”而我也总是觉得,肯定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告诉姑姑,要好好照顾自己,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等疫情结束,我立马回去看她们。

但我没告诉她,现在的我,被太多世俗裹挟,但我努力握住那颗寻常心,让自己慢下来,静下来。我也没有告诉她,我挺想念她的,想念爱丁堡,想念捧着一束花穿过大半个城市,敲开浅绿色大门的那些周末,想念我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云,而她和姑父在厨房里做饭的那些黄昏。

这些矫情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直到前几天,我忽然从姑父学生那里得到了他去世的消息。我一下懵了,不停地对那个男生说:“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接受。”然后我走到厨房,想找什么东西,但又不知道我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于是嚎啕大哭。我实在无法想象,爱丁堡南边的那栋小房子里,只剩下姑姑一个人。

她要如何度过爱丁堡漫长的冬天。

可是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这难道不是人世间最寻常的事情吗?我们总希冀美好的事物不要凋零,可是所谓的永恒不过是心灵的滤镜罢了。正因为本就是无常,我们才如此珍视那些无常之间短暂的停驻。就像每次,我还没有离开爱丁堡的时候,却已然开始怀念。

我想发信息给姑姑,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于是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我忽而发现,姑姑的微信头像,竟是她和姑父的剪影。

我想,姑姑是幸福的。尽管不能白头到老,可她们在过去的岁月里未曾浪费一分一秒,而过去、现在、未来总是交织在一起,融汇成我们的生活。那些已经经历的,并深爱的,永远也不会逝去。

这些散乱的文字,就当作缅怀吧。

缅怀那些鲜活在记忆中的寻常生活,那些总是轻而易举令我落泪的,永恒的美好......

2021年夏天

怀念老邻居老戴

July 14, 2021
by Bo Qu
大伏天的中午,7月6日,收到了周英的一条短信,惊闻周英的挚爱丈夫老戴于7月5日去世的噩耗,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白底黑字, 还是信了。
这几天, 思绪把我带回了二十多年前和周英、老戴在一起的7年左右的岁月。我们住在爱丁堡大学图书馆旁边的大学宿舍里,是近邻。我们经常会串门,也会在彼此的家庭聚会中享受美食、共同畅谈。记忆中的老戴总是那位安静的大哥式邻居,红扑扑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偶尔会听到他的有见地的谈论,总是慢慢的、有条不紊的,但带着智慧和宽容。爱丁堡大学大草坪就在我们住处不远,每当春暖花开时,我们就会约着去散步。老戴总是随着周英而来,他们的小頔頔总是跟在我儿子来来身后,他比来来小两岁。我们一起去了巴黎,一起去了高地,参加了很多学联的活动。周英和我同年, 我们都喜欢烹饪,出门也喜欢打扮一下,穿上好看的裙子,参加各种活动。而老戴总是笑呵呵地跟随着周英。他们是我们中间的模范夫妻,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吵过架。周英很体贴老戴,总是做健康有营养的食品,而老戴总是周英身后的坚强后盾。 老戴在我们的心中应该是长生不老的,因为他活得很健康,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永远是那么健康泰然,处事不惊,满面春风。
我是1999年离开爱丁堡去北爱尔兰工作的,2000年离开了英国,去了香港大学。之后我和周英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在爱丁堡要办什么事,总是找周英。而老戴总是会随着周英的影子一起出现。离开爱丁堡二十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回去看看老朋友。这二十多年间,有很多老友离开了爱丁堡,但周英和老戴总是在那里。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回到美丽的爱丁堡,去看看我那昔日的好友,当然首选的是去周英家看看她和老戴,还有那个已经成材了的小頔頔。可是,现在老戴已经不在了,希望周英和頔頔不要太悲哀。尤其是我的好姐妹周英,你要坚强、幸福地活着,这是老戴所希望看到的。
现在我们远隔千山万水,只能托白云捎去我们对老戴的哀思。每个认识老戴的朋友都会为失去这么一位友人而悲伤和叹息,毕竟老戴去得太年轻!他还有很多的事可以做,作为学术界的栋梁之材,他还可以在学术上继续作贡献。可是,每个人都会来世上活一程,或长或短,然后离去。老戴这一生没有可后悔或牵挂的事,这样想想心里也就好过点。 老戴虽乘黄鹤去,他的音容笑貌却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们都记得他是多么和蔼可亲可敬的人,无论作为丈夫、父亲,还是学者、科学家,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将永远地怀念他。
瞿波于2021年7月14日晚写于家乡南通

“活好每一天”

July 14, 2021
“活好每一天” – 戴恒昌

去年的春节聚会,恒昌夫妇没有来。我只以为是周英母亲病重的原因。等我知道恒昌得病的消息,他已确诊是晚期了。那段时间,朋友中得癌症的有好几个,但是拖到那么晚才确诊还没有。心想一定是NHS的过失,很有些愤愤不平。赶紧给周英打电话,也不知恒昌情况如何。电话的那一头是周英的声音,“他还不错,你跟他聊吧”…


我是通过周英跟恒昌认识的。我眼里的他是,重来话不多,但是是个有思想的人。朋友一起聚会时,大家东拉西扯地聊天,从吃喝拉撒,到经济军事政治,有道听途说的,有随便聊聊的。偶尔听到恒昌说话时,可以听出,那是他在说他的看法和立场。


在爱丁堡学习,生活和工作,加起来有30年了,和周英夫妇认识也很久了,但日子总是过的那么快,整天那么忙,想想和恒昌碰头的日子,好像也了了无几。只有每年的春节聚会,最关键的一道中国的传统食品,饺子,是非周英,恒昌不可。他们带来饺子面,在我家厨房里擀出上百个饺子皮。那个利索劲儿,像我们南方人可真没这个本事。每年这个时候,厨房里热气腾腾的景像-男女同胞们围着周英,恒昌包饺子,聊天,好像就在眼前,永远抹不去。


最后一次和恒昌说话也就是那次电话聊天了。他似乎比平时健谈。他对NHS没有丝毫的怨言,好像反而要说服我,NHS的医生们都很劲力。最使我感动的是,他对生活总结,“孩子长大了,工作了,都不用我操心了。我没有什么可担心,遗憾的”…。“我现在要做的是活好每一天…”。对我来说,他这种对生活的积极的精神,太有感受力了。我比他年长,生活也总归会走到尽头。到但愿我也能像他一样,认认真真,活好每一天。

就像他研究的Seismic wave一样,它的存在的意义不一定是它的物质性,重要的是它的存在对认识周围世界的意义。想想,我们的生活和存在的意义,是不是也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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